巨鲸歌唱
周晓枫 2023-09-13 整理
对带有菌盖的东西要警惕。这种样貌所象征的保护，无不针对它们自身；而针对自身过度的保护里，往往暗藏对他人的险毒。
月亮月亮，无比安宁，这金黄斑驳的鱼鳞是大海所敬拜的图腾。一涨一落，巨大的蓝心脏为它而跳动、激荡。
鱼翅的味道乏善可陈，这种毫无美味诱惑可言的东西何以昂贵并受到追捧？或许它就像鲨鱼的战旗，怯懦者需要盗取其中所象征的荣誉。因为我们不是鲨鱼的对手，也没有它在杀戮中的磊落，所以我们用花钱的办法省略对攻的过程而直接买定胜局。
哑言的不会讲述的鱼，或许天然就懂得斑驳的真理——事实上，我常常觉得真理就像鱼鳞：闪耀，零碎，易于剥落，弥散腥气又难以食用。
夜空，星星密集而远离。
掏空肉质，留下贝壳。掏空大海，留下盛水的场馆。掏空感情的肉，留下华丽、脆质的回忆的壳。人类忙于建筑越来越多的海洋馆，这是缅怀式的展览，抑或，展览式的缅怀？
乞讨就是赐予施者的一种祈祷，无伤自尊；而祈祷，就是面对神明的乞讨，无伤自尊。
说来说去，安全感，大概是世上最不安全的危险物种：它难以捕捉，令人频繁受到惊吓，无法被长久而安然地搁置。
其实散步只是借口，我迷恋的是微温中的遐想，是草木葱茏的气息，是夜间笼罩一切的月色和星空……仿佛自己正和静谧的事物一起发光。
微不足道的零钱许愿，真经济，这是凡人与圣徒的区别。前者向神或好运邀怜，以小成本博取大收益；而后者，倾其所有，放弃具体的物质财富，追随来自高远的光芒。
所有的激情，多多少少，都会渗进一点死亡之味。游览布市的玫瑰公园时，南美烈日如同落在脸颊灼烫的吻。在玫瑰堆叠的花丛间休息，我倚靠长椅并摘下手表，补涂防晒霜。想着返京后要买一本玫瑰鉴赏图典，这样就可以深嗅回忆……我没有注意到，与此同时，手表已滑落到木椅的栅栏之下。
永远有多远？即使一步之遥，如果我无法挪动，它也无法抵达。
当乌云翻涌，当天空卷起旧铁皮的屋檐，雷声阵阵，大神在用力捶敲……他需要维修他的工程，我们也需要维修我们的信仰。
傍晚散步，贴着地偶尔吹过一缕凉风，好像有只小兽从脚边匆匆跑过去了。
地球在幽蓝的空寂里缓慢转动，像一枚神圣的骷髅；旋转在上帝手里的我们，就生活在它结痂的表面。
彻底团结的人类整体就是上帝本身？
它苍凉，却能激发我们对美的无限想象；如同，生命里的某些责任并非美妙，甚至预示着痛苦与沉重，然而却使我们焕发出爱的全部潜量，焕发出我们自身内在的光源。
或许，我们的生死只是用于计算时间的一个微量单位。生涯有限而天地辽阔，地平线上每一分钟都涌现着不可思议的美与哀痛，可我们被什么样的生活所安慰，才能忘记自己泪滴形状的年轮？
那无所依附的眷恋，有可能被看作无所眷恋。
钟表是穿在时间脚上的鞋，它使时间走动时发出声响。
树与柏树相抱而生，仿佛暗喻爱情的珠联璧合、甘苦与共。然而仔细观察，它们各自的树叶注定不能活在对方枝头──离得这么近，只是为了看清彼此的不能。
我偏爱花朵硕大的植物，荷花、马蹄莲、郁金香……都是结实的，花瓣里有种坚硬的质地，好像流溢其间的汁液里，夹杂了部分脂肪乃至固体的颗粒，它们才能显现接近石膏或象牙的质感。
流星消逝，为了夜空恢复更疏朗的排列；我们死，为了腾空大地上一把窄小的座椅。
局促的生活里，戏剧意味着某种可能的自由。在那个为想象所支撑和延伸的世界里，有着因果相报的公平、易于裁夺和执行的正义……
当然，作家列举的种种社会现状都是考验，但之所以被视为考验和摧毁，也许，是因为我们的内心太容易屈服。甚
滑稽的是，尽管我们不过是油漆匠，但我们胸怀远大，期待着获得绘画史上大师的称谓。
无论往事怎样一再响起有力的低鸣，也终将成为渐弱的尾音。
人类赞颂的，往往是自己不拥有的财富和不具备的能量。游子赞颂乡村的时候，多数情况是在远隔之后。尽管他们的散文里，乡村美得仿佛是纯粹手工打制的天堂……但无论怎么赞美，乡村其实已是被弃置并拒绝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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